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寸尺易得,寸心难求

  寒冬腊月的黄昏本就来的早,天又阴沉的厉害,愈发模糊了那残留的,微弱的一点光亮。北风像是刚在笼子里放出来的狮子一样,没个命地死吹。看那架势,天上的雪层势必会迅速而又毫不吝啬地飘洒到地面上来。

  这本就是一条偏僻的山间小道,虽然蜿蜒崎岖的勉强可以通往县城。但如果不是附近村子的村民们走这条路的话。其它过路的车或行人,根本就不会放着宽阔的公路不走,而选择走这里。所以这条路,即使在白天也是很少见到人影,更何况在这天寒地冻、大雪欲临的黄昏时分呢。

  可世界里就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。此时,正有一个老太太,佝偻着身体蹒跚地沿着公路缓慢的走着。她那本来就显得有些瘦骨嶙峋的身体,只穿了一件即使沾满了厚厚的补丁,也看不出厚度的棉袄。脚上穿着一双快被岁月磨透了底的棉鞋,而棉鞋里面的小脚,只是简单的用几块破布缠了几缠,就算当做棉袜了。

  老太太已经是垂暮之年,她那饱经沧桑的脸上,让纵横的皱纹遮住了她的表情。如果不是她一直用手擦泪的话,你根本就无法看出来她是哀伤着的。稀疏的白发很简单的挽了个髻,在这样寒冷的风天里,也没戴个帽子或者围个头巾。使这位本来就衣着单薄的老人,更难以抵挡的住这种冰冷刺骨的寒流的侵蚀。呼啸而过的寒风,总是让她摇摆不定,举步艰难。

  天色,越来越暗;寒风,愈加疯狂。此时的空中,已开始慢慢的飘落着雪花。老太太不禁停下脚步,她抬头看了看上面那死气沉沉的天空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……

  路前面的不远处,是一条横跨道路的小河。在河的上面,架着一座久经风雨的老石拱桥。虽然这条河的河面不是很宽,可是由于河里常年流水不断,所以即使在这样冰冷的寒冬腊月,河中间的冰层也不是很厚。

  雪逐渐的越来越大,老太太在稍作停留之后,便又加快了前行的步子。她很快就来到石拱桥的上面。可这一阵急行让年事已高的她,已经开始“呼哧呼哧”的大口喘着气。她在桥的中间找了个地方慢慢的坐下。那仍有泪迹残留的无神的双眼,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来时的那个方向。天上飘落的一片片的雪花,落在她的身上和头上,她似乎都根本毫无察觉。

  远处的村子里,已经依稀的亮起了灯,灯光伴着飞舞着白雪的映衬,要格外显得比平时明亮。此时,除了偶尔传来村里的狗慵懒的几声叫唤之外,几乎再没有任何的声音,就让这条本就清静的小道更加宁静。

  很快,白茫茫的雪便覆盖了整片大地。从天上不断飘落而来的雪花,在北风的呼啸中飞舞盘旋着,让老太太那本来就已经模糊不清的眼睛,再也睁不开。她只能隐约的感觉到,远处村落里的那亮的灯光,距离她越来越近。

  老太太缓缓的转回了头,抬起手艰难的擦去融化在脸上的雪水。她想试图站起来,可是无奈身体早就已经被冻僵,根本就无法动弹的了。这样努力的试了几次,又都无力的坐了下去。没办法,她只能坐在地上用双手的辅助,一点一点吃力的向着石拱桥的边缘挪动着。短短的距离,竟然把她累的头上冒出来热气。

  老太太毕竟年事已高,眼又花耳又聋的,再加上刚才最后一点力气的耗尽。所以,当有两道耀眼的车灯光到了身后的时候,她都不知道。正当她准备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,挪身要向河里栽去的时候……身后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的拽住了她。老太太突然感觉两眼一黑,再也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……

  老太太昏昏迷迷的仿佛掉进了一个,很大很大的冰窟。冰窟里面刺骨的冰水很快地渗透了她单薄的棉衣,直至肌肤。让她那本来就瘦弱僵直的身体,更加麻木僵硬了。她挣扎着想活动活动手脚任何一处的关节,却怎么也动弹不得。于是,她就只能这样僵硬的在冰窟里呆着。过度的麻木让她的整个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,甚至连寒冷造成的身体颤抖也停止了。失去了知觉后的她,似乎也感觉不到了,寒冷带给身体的痛苦。

 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模模糊糊的仿佛一下又到了春天。初春的阳光暖融融的晒到她的身上,让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。她感觉到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,那冻僵的身体虽然有种解冻时的疼痛,但总算可以轻微的活动手指了。她甚至还可以感觉得到,整个身体在不停的受着轻微的颠簸,模模糊糊地还仿佛听见别人说话的声音……

  当老太太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。她除了感觉身体稍微有些疼痛之外,已感觉不到寒冷带给她的痛苦。她微微的张开眼,看到四周一片雪白的光亮。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,让她以为还真已经到了春天……

 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,还可以和原来一样的蜷缩自如。等她缓了缓神,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床上,身上盖着雪白雪白的厚厚的棉被。四面的墙壁被粉刷的铮亮,整个屋子里暖融融的。这一切让她迷惑不解起来……

  她下意识的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,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。当看到外面覆盖着的雪的时候,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对雪总有些模糊的意识……于是,老太太闭上眼睛使劲让心平静下来,努力地想象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。蓦地……她终于想起来了:昨天傍晚的时候下着大雪,她打算在那条路的桥上跳下去……至于再以后的事情,她就想不起来了……

  正当老太太躺在床上苦思冥想的时候,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。她便试着让自己坐起来,虽然仍感到有些吃力,但要比起昨天晚上轻松多了。等坐起来之后,她又把身子稍稍向后挪了挪,让背靠在后面的床头上,这样会感觉更舒适一些。

  老太太刚坐起来,还没来得及抬头,外面的人便已经到了门口。她只听见门口的一个人着急的对她大声喊道:“大娘,您不躺着再多休息一会,怎么自己起来了啊……”

  话音还未落,一个人影已经疾步来到她的跟前。老太太抬起头来,仔细的瞅了瞅眼前的这人:此人四十多岁的年纪,中等身材,略微偏瘦,虽然不算魁梧,却给人一种无形的慑人威严,和一种形容不出来的亲切感。他穿着一身西装,虽然很干净也很得体,可是从颜色上能看得出,这身西装已经有一定的历史了。

  跟在他后面进来的,是一位穿着既干净又很讲究的年轻人,和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。

  老太太一时不知道什么情况,只是呆呆的瞅着眼前这位满脸着急和关切的中年人……

  “这是……”后面的年轻人正要对老太太介绍,可是中年人却回过头看了他一眼,对他摇了摇头。

  年轻人似乎心

  神领会,他又对老太太说道:“大娘,是这样的,我们昨天晚上开车回来的路上,在石拱桥那里正巧遇见您,当时雪下的很大,那个桥上又很滑,我们看见您被冻的已经晕过去了,可我们不知道您的家住在哪里。所以呢,就直接把您送到医院来了……”

  “噢……”老太太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,情不自禁的含糊着回应了一声。她抹了抹眼睛,心情复杂的颤抖着嘴角,似乎还想要再说点什么,可最后也没能说出来。

  中年人看在眼里,他知道此时老太太的心情很复杂。她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,心里一定充满了恐惧、害怕和紧张,而且一定还有一肚子的苦水倒不出来。于是,中年人为了缓和老太太的这种复杂的心情,不让她感到恐惧和害怕,他提起手中的一大包东西,笑着对老太太说:“大娘,您现在一定饿了吧,咱先趁热吃点东西好不好啊?如果您有什么要求的话,等您吃饱了,可以给我提,我去帮您解决,您觉得怎么样?”

  后面的那年轻人急忙接过他手里的东西,放在了病床床头的一个桌子上,在塑料袋里面掏出一个崭新的,刚刚刷过的饭盒。手脚利索的替老太太准备着早餐……

  中年人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老太太的额头,关切的问道:“大娘,您现在感觉舒服点了吗?”

  “嗯……好多了”老太太用复杂而迷惑的眼光看着这个中年人。虽然刚才年轻人的一番话,让她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。但是她还是不能完全接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。因为她从来都没受过如此亲切的问候和关心,而且还是一个她根本就不认识的陌生人。她不禁从心里有种特别的感觉,感觉眼前的这个中年人,一定不是个普通的人,而且一定还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人。

  一直站在后面的医生,这时走上前来,细心地对老太太全身做了全面检查。等检查完之后,他回过头轻声的对中年人说:“您放心吧,老人家只是因为一时的饥寒交迫,再加上过度的劳累而造成的暂时晕厥。让她好好地休息休息,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。”

  听完医生的话,中年人这才放下心来,他面带微笑的对医生说道:“辛苦你了,非常感谢你!”

  医生听他这么一说,似乎感觉到不好意思,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:“救死扶伤本来就是我们医生的职责所在。和您相比之下,我感觉我所做的这点事情,真是太微乎其微了,您所做的这些才让我敬佩的五体投地呢……”

  中年人微笑着递给医生一个眼神,对他摆了摆手说道:“这算得了什么呀,当时那种情况,换作任何一个人的话,也不会袖手旁观的,对吧?”他看了看老太太,接着对医生说道:“既然老人家没什么大碍了,那我也就可以放心了。至于这里的其他事情,让我来安排就是了,你先去忙吧。”

  等医生退出病房之后,年轻人把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了。中年人回身坐在了床边,对老太太说道:“大娘,您大病初愈,身子还很虚弱,需要使劲的补充补充营养。现在啊,咱就趁热把饭喝了,您看怎么样?”

  此时老太太正坐在床上发着愣,听到中年人这么一说。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,颤巍巍的握住中年人的双手,哽咽的说:“孩子啊,你可真是一个好心人。你的大恩大德,让俺这个该死的老婆子,以后怎么来报答你啊?俺都活了一辈子了,还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么好心肠的人呢。你这样对俺,简直比俺的亲生儿子还好啊……”说到这里,老太太已经是泪流满面,感动的语不成声……

  中年人不禁心里一阵酸楚,他一边替老太太擦着眼泪,一边说道:“大娘,咱就别先说这些了,好不好啊?如果您觉得我还算是个好人呢,那您现在就把饭吃了,有什么话呢,等吃过饭以后咱再说,好不好?您有什么委屈的话,可以尽管对我说,不管有什么困难,我都会想办法尽量帮您解决的,好吧?”

  老太太听到这里,叹了口气,激动的心情也慢慢的平静下来,她不由地点了点头。

  年轻人端着准备好的热气腾腾的饭菜,便来到床前,开始一口一口的喂着老太太吃饭。

  中年人站起身来,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比刚才宽慰了许多。他在裤兜里掏出来手机,慢慢地走出病房……

  老太太吃过饭后,精神状态要比刚才好了很多。她那原本苍白的脸上也逐渐恢复红润。中年人看到老人的情绪稳定下来,于是他就走过去,试探着问:“大娘,昨晚那么大的雪,您怎么一个人在那里啊?是不是迷路了?”

  老太太此时已经不再和刚才一样表现的那么激动。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,似乎刻着太多的坎坷和磨难。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,在经历过一生的风风雨雨之后,也已经有了可以承受和接受痛苦的能力。于是,她便把自己的一生坎坷经历,和心里所受到的那些委屈,从头至尾的说了出来……

  原来,老太太是离石拱桥不远的傅家屯人。她的丈夫姓傅,在解放前期,丈夫曾在县城开了一家布店,当时生意做的非常大。因为傅老板不但人聪明灵活,而且非常善于经营之道。他为人厚道,又乐于助人,从来不会对前来买布的顾客短尺少寸。当时的老百姓送给他一个外号,叫“一寸尺”。说起这个外号,它是有一定来历的。傅老板的店里卖布所使用的量布直尺,是他专门让别人加工定做的。要比当时外面普遍使用的直尺多出一寸来。所以人们都对他的这种吃亏经营方式津津乐道。很多老百姓只要买布,就都会到他的店铺去,他们不单单是贪图那多出一寸来的便宜,更多的还是冲着傅老板的人品去的。

  可是当时还处于兵荒马乱的年代,土匪马子的到处横行。傅老板也算得上是当地的首富。于是,很快就被土匪们盯上了。那群土匪限他三天之内凑足一千块现大洋,否则就要烧掉他的店铺,还要杀掉他的全家。傅老板是条烈性汉子,他把能方便带走的值钱的东西,简单的收拾了一下,然后对妻子略作交代后。就托人连夜,把妻子和三个年幼的孩子送回农村的老家傅家屯。而自己在把妻子送走后,他就带着厚礼去当时的警察局报了案。警察局也答应派出部分警力,布控在店铺的周围给与保护。可没曾想到,消息竟然不胫而走,传到土匪头子的耳朵里。这些土匪极为恼火。在第二天的深夜里,他们趁着那些警察防卫松懈,闯入店铺杀死了傅老板,又抢走了店里所有值钱的物品。最后在临走的时候,一把大火把店铺烧了个精光。

  从那以后,傅老太就孤苦伶仃的一个人,靠着逃跑时带出来的几十块银元和老家里的几亩薄地,含辛茹苦的拉扯着三个年幼的孩子

  。刚开始的时候,村里也有不少好心人,看傅老太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带着三个孩子挺可怜的,就想帮她作媒给她找一户人家。可是都被她拒绝了。那时她一个女人虽然生活很艰苦,可是带出来的几十块银元,足够她把孩子养大成人。傅老板在活着的时候对她也很好,她不能忘记他。更何况三个孩子在别人家里,总会受很多委屈,会被另眼相待。所以,她宁愿自己一个人辛苦些,也不愿意再找个人家。于是,这样时间长了,村里的人们也就不再去登门给她说媒了。

  时光如梭,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。如今,傅老太孩子的孩子也都成家立业了。而且在整个村子里面,他们的生活水平都算是村里冒尖的。按说傅老太可以在余生里,安安稳稳的享受四世同堂的清福了,但是……

  说到这里,傅老太心里感觉一阵难受。她停顿了一下,抬起胳膊用袖口擦了擦眼睛,声音也逐渐变的有点哽咽。她咽下一口唾沫润了润嗓子,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……

  在之前的几年里,傅老太的身体还算硬朗。虽然已经年逾八十的人了,可她为了不给三个儿子增添麻烦,让他们相互犯难。傅老太就一直单独住在自己的两间老屋里,她留了一点地,每年地里打的粮食可以足够她吃的了。所以兄弟三人除了有事的时候才聚在一起,平时都是各过各的,倒也相安无事。兄弟妯娌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矛盾冲突。

  可是傅老太毕竟年事已高。自打今年起,傅老太就没法再下地种粮了,她实在是走不动了。于是她就想着,让老大傅心德把一家人都凑到一起,商量商量以后咋办……

  傅老太昏暗的小屋里,三个儿子和妯娌三个陆陆续续的都到齐后。老大傅心德首先清了清嗓子,开口说话:“今天呢,咱娘让俺把你们叫到一起,打算商量一下,看看如何解决她以后的生活问题……”

  “生活问题?什么生活问题,这不生活的好好的吗?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啊?”老二傅天德的媳妇抢过话来很不耐烦的说道。她是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
  “就是啊,自己有种的地,又有种的菜园,这不缺吃不缺喝的,还打算怎么商量啊?”老三傅伍德媳妇的快嘴快语,那更是村里出了名的。她是有理没理的嘴里总不饶人,话在她的嘴里从来没有憋住的时候。

  两个弟媳一连串的炮语,让傅心德把没说完的话,硬生生的收了回去。他也不想带这个头,来揽落这种对己无利又得罪别人的事情。本身他打骨子里就觉得,傅老太是在给他们弟兄三人增加负担,本来自己心里就有些不痛快。况且两个弟媳都是那种眨眼就是主意、宁赚便宜不吃亏的人。他作为老大,如果太逞能出头,说不定在赡养老太太的事上会吃大亏。于是在被两个弟媳的一番质问后,他就没再说话。

  傅老太看在眼里,她心里知道他们都是怕自己吃了亏,而且也都不愿意给自己增添这一份负担。可是她毕竟都已经活到这个岁数了,以前那么艰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,这刚要能过上几年舒舒服服的日子,她还不想就这么早的离开人世。如果真到了不能动、需要人伺候的时候,自己就算不吃不喝,即使饿死了也无所谓。可至少现在的身体还可以动,还能自己照顾自己,用不着别人照顾。她无非也就是想让弟兄三个,每家子凑一点粮食给她吃就可以了。

  傅老太这样想着,看到没人再说话。她心里一阵难过。没有办法,她只有自己嗫喏着对他们说道:“……俺……俺也没打算……怎么样,就是……就是……今年俺实在……不能下地了,走几步就累的慌,俺不用你们怎么管,只要……只要……你们每家子……都凑几十斤粮食,够俺吃的就行了……”

  “凑点粮食?你打算让俺怎么凑?要凑的话俺家也得少出。老二和老三家他们结婚的时候,你都是给他们盖的四间大瓦屋。俺结婚的时候,你就只给俺家盖了那两间破草屋。要是出一样多粮食的话,俺可不干……”傅心德的媳妇一直把这事记恨在心,念念不忘。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找不到机会,把这一肚子的委屈发出来。今天终于被她逮着这样一个机会,总算把憋在心里多年的话一股脑地都说出来。

  傅老太听老大媳妇说的这些话,她不由脸色一暗,动了动嘴,刚想要开口解释解释……

  可谁知老二的媳妇却搭了茬,她“嚯”地站起来,对大嫂说道:“大嫂,你说这话,俺和他三婶可就不爱听了。一时是一时的事,你们结婚的时候那是什么年月啊?那时在咱村里能住得上四间草屋的,你们家可是第一户。虽然俺家和老三家的都是瓦房,可是在俺结婚的那会,咱村里的瓦房已经到处都是了。现在这几年结婚的,还都是宽敞的四大间平房呢,你能拿这个比吗?”

  老三的媳妇更不甘示弱,她接过二嫂的话,怒气冲冲的冲大嫂说道:“就是,凭什么你们家少出啊,想当年,你们家的孩子天天让老太太看着,在她家里又吃又喝的。老太太有点好吃的东西全都让他们吃了。可俺的孩子呢,她给看过几天?这里远远的看到孩子来了,那里早已经吓的把好吃的东西藏起来了。等俺家的孩子一回到家就老是喊饿。不都是一样的孙子啊?还有,每到农忙的时候,老太太一天到晚的长在你们家里,给你们干这干那的。给俺家和二嫂家干过几回?你现在倒好,还真好意思提出来让你们家少出粮食。还要不要良心了?”

  她越说越有气,好像有一句话留在嘴里,就能把她的大门牙鼓掉似的。尽管一口气说的到处都是唾沫星,可她还是在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后,接着说道:“人说话的时候都得讲讲良心。在天底下,无论走到哪里去说理,还不是任何事情都是老大先顶着?可现在瞧瞧你说的这话,身为老大不但不担事,你家还想着少交。你就不怕在这里走出去以后,让庄邻们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啊?”

  此时,屋里充满着浓烈的火药味,一不小心随时就有爆炸的可能。老大的媳妇此时已经被气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。但是由于她的嘴笨,更何况她面对的,是两个村里出名快嘴的前后夹击。所以她虽然被呛的心里火冒三丈,却哆嗦了半天嘴唇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。就只能站在那里浑身发抖。到最后她狠狠一跺脚,冲着墙角里一脸惶恐的老太太咬牙切齿地说道:“都是你个老不死的,生的个什么蛆……”随即转身离开了屋子。

  老二傅天德和老三傅伍德,自始至终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。他们有后面的两个快嘴婆娘,别说他们没话说,就是有话说,也是轮不到他们发言的。

  老大傅心德一支烟一支烟的抽着,看到自己的媳妇就这样被气走了。他把手

  中那还没抽完的烟朝地上一扔,用脚尖踩在上面使劲地拈了几拈,也气呼呼的走了。

  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呢,她们显然对刚才的舌战结果非常满意。她们相视一笑之后,各自踢了踢仍坐在那里不动的男人,对他们说道:“能说话的都走了,你们还坐在这里打算等死的啊?”

  妯娌两个搭着肩一起朝门外走去。刚出了门口,老三媳妇又回过头来,皮笑肉不笑的对老太太说道:“不是俺不凑哈,有老大也轮不到俺小的说话。你再去问问大嫂家,等他家出了多少斤粮食,俺两家子一两粮食都不会少给你的。”

  ……

  病房里,傅老太越说越伤心,越说越难过。在说到这里的时候,她已经泣不成声,泪珠“啪啪”的接连不断的掉在床上,湿了一片……

  “简直就是一群……”中年人也是越听越气愤,怒不可遏的在凳子上站起来。他习惯性的抬起一只胳膊翘起一根手指,本想再上下来回的这么点几下,以此表达自己愤怒的心情。可忽然又意识到在老人面前这样过于失态。于是他把话只说了半截,又把抬起的胳膊放了下去。随即放低了声音,改口道:“简直就是……不可理喻。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,真是没有一点良心……”

  他自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,帮傅老太擦去眼泪。他看着眼前这个已是垂暮之年的老人,心中不由一阵酸楚,感慨万千。一个女人家,孤苦伶仃地操持了一辈子,牺牲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,含辛茹苦的把三个孩子拉扯大。本想着等孩子大了,成家立业后她就可以享几年的福了。但是如今,仅剩下一把老骨头的她,不但福没享着,还在一直为那几个已经当了爷爷的孩子着想。她这种伟大的付出和无私,是多么的难能可贵。现在她只是简单的要求他们,给她一点可以维持生计的粮食,竟然会遭受这样的对待……

  正当中年人被气的脸色铁青的时候,一个中年妇女匆匆忙忙的进了病房。在她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。中年人看到她进来后,便对傅老太说:“大娘,您就先别伤心了。刚才医生已经对您做过检查,他说您的身体啊,已经基本康复,没什么大碍了。您看这样行不行?您呢,就先去我家住几天。我给您保证,一定想办法把您的这件事情给解决妥当了。到时候让您的儿子,高高兴兴的把您接回家去,您觉得怎么样?”

  “不行,不行……”傅老太连连摆手,她眼里禁不住又流出来泪水:“俺一个糟老婆子,差不多入土的人了,身上又脏又邋遢的,哪能去你们家?你这样对俺,俺就无法报答了,还怎能再去你家给你们添麻烦呢……你等会还是让俺回家吧,俺在那个地方过一辈子了,离不开……能遇上你这样的好人,俺就算饿死,也能眯上眼了……在那个老窝里……俺死也死的安生一点……”

  “大妈……,瞧您说的话,您的身体这么好,最起码也能活到一百岁吧?”刚进来的那个中年妇女把手里的东西放下,她走过来替老太太把泪水擦掉,一脸笑容的对老太太说道。

  傅老太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受宠若惊。她怔怔的看着这个替她擦掉眼泪的中年妇女,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怎么今天遇见的都是对她这么好的人呢。

  看到老太太满脸的疑惑,中年人笑着对老太太解释道:“大妈,她是我的爱人小张,是我打电话让她来的,好帮您收拾收拾东西接您去我家呀。家里的地方,她已经帮您腾出来了。您呀,就放心的先去我家住着吧。等我想到办法,把您的事情解决以后,您再回去。如果您觉得可以信任我呢,那您就得听我的……?”

  傅老太坐在床上是五味俱全,心潮翻腾。她再也说不出话来,只能嘴唇不住地颤抖着。虽然她想把心里要说的话全都说出来,可是复杂和感激的心情让她忘记了该怎样去表达。面对他们的这番热情,她很想拒绝。因为她感觉已经欠人家的够多了,不能再去麻烦人家。再一个原因就是,她心里很想马上就能回到她的那个窝,那里才是她的家。那个窝虽然简陋和冷清,但那里毕竟是她一辈子都无法离开的地方。她已经在那里生活了一辈子,整个生命已和那个窝融为一体。可是现在面对着他们满脸的真情和期盼,她却又无法拒绝,更不知道拒绝的话该如何表达出来。傅老太看到他们为了自己,已经在这里耽误了那么多的工夫,而且兴师动众的也绝不是虚情假意的客套。如果她还是执拗的去拒绝他们一片真情的话,只会耽误他们更多的时间和伤害他们的感情。于是她只能张着嘴哆嗦着,眼里“啪啪”的掉着眼泪……

  那个被称作“小张”的中年女人在刚才提来的包里,掏出来几件衣服。她温情的对傅老太说:“大妈,这是我以前穿过的衣服,现在也穿不着了。这些衣服是我全部都洗过又放起来的。你要是不嫌弃的话,就先穿这个吧。您的那几件衣服都湿了,不能再穿了。我们家老王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。您要是再这么固执下去的话,那可就不是对我们家老王好了,就是难为我们家老王了哈。来……听话,我帮您穿上,咱好回家……”

  小张这一招果然厉害,让傅老太根本没有再去拒绝的机会。就只能乖乖的顺从着小张的安排……

  在医院出来后,傅老太已经在小张家里住了两天了。小张每日三餐的饭菜,都为傅老太准备的非常丰盛。傅老太活了一辈子,她感觉也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,更没受到过这样盛情的款待。但是她嘴里却吃不下,每日都好像如坐针毡,神情恍恍惚惚。虽然小张他们对她都非常热情,大妈长大妈短的叫着。这反倒更让她觉得过意不去。她的心一直想着那个穷乡僻壤的山村窝窝傅家屯,想着那两间阴暗潮湿、冷清凄凉的茅草屋。

  可是,自从那天在医院出来之后,傅老太这两天在他家里几乎就没见过恩人。他每天要到深更半夜才会回到家里,第二天早上的时候,还没等天亮,他就已经出去了。每当在他半夜回来的时候,傅老太就想起来对恩人说出自己的想法。但是在每次听到他回来的时候,一想到他那一身的疲倦。傅老太又实在不忍心,再去打搅他宝贵的休息时间。

  小张也是每天都很忙,她在给傅老太预备好饭菜后,有时饭还没来得及吃,就急匆匆的去上班了。下班之后还要里里外外的操持着家务。

  每次吃饭的时候,傅老太就会趁着机会对小张说说,让小张告诉老王。有时她也会好奇的打听打听恩人的事情。但是每次呢,小张也会笑着告诉傅老太,说她已经给老王说过了,老王让傅老太再等等,让她别着急之类的话。至于老王的其他事情,小张总是会笑着岔开话题。

  到

  了第三天的傍晚,恩人终于在晚饭的时候比往常提前回来了。傅老太很是喜出望外,当她看到恩人因为每天风尘仆仆的拼命忙绿,而略显消瘦憔悴的脸庞时,她内心不由地一阵心疼。短短几天的相处,让傅老太感觉她对恩人的这种感情,似乎已经远远超过她对亲生儿子的感情。

  等吃过晚饭后,小张在那边忙着收拾着饭桌。老王就在傅老太的身边坐下来,他一脸歉意的笑着对傅老太说:“大娘,小张已经把您的话转告过我了。她说您一直想着要回家。可是我这两天实在是太忙了,实在是对不住您呀。”

  傅老太看着恩人,她颤巍巍的握住老王的双手。用慈祥关爱的目光边打量着他边说:“你看看你,天天忙的都瘦了,也不知道好好休息……孩子啊,俺不是不想呆在这,你们对俺实在太好了,比俺亲生儿子都好一百倍。俺呀,这么大的年纪了,就是离不开那个老窝,这一离开呀,心里就没个着没个落的。俺寻思着,你也能知道俺的这种心情。你看看能不能让俺回去啊?你就放心好了,俺不会再那么傻了,为了你们的这份恩情,俺也得再多活好几年呢……”

  老王听到这里笑了,他安慰着傅老太说:“这就对了嘛,您这么说的话,我也就放心了。可是,我总得想个办法,让您回去后能吃上饭喝上水吧?”他沉思了片刻,忽然间一拍大腿。就问老太太:“大娘,您说您当年在县城逃回老家的时候,是不是带了一些东西出来的啊?”

  傅老太被问的一愣,她不禁迷惑地说:“是啊,当年的时候,俺丈夫收拾了一些方便带的东西给俺。除了一些日常必须用的东西以外,还有差不多一百块大洋。还有……还有就是布店里那根量布用的铁直尺啊。俺丈夫说那是招牌,如果等事情躲过去了,以后东山再起的时候,那根招牌不能丢了。至于别的,就没有别的了啊。那一百块大洋这些年也都花在孩子身上了。现在只剩下那根没有多大用处的铁直尺了。怎么了?”

  老王听到这里,他的眼前一亮,似乎想到一个万全之策。于是他就问傅老太:“大娘,那根铁直尺现在还有吗?在哪啊?”

  傅老太更加疑惑,她回答道:“就在俺的床铺底下啊,一根废铁没什么大用。要是有用的话,早就被俺那几个儿媳翻去了,她们老是以为俺还有藏的东西不给她们呢?”

  老王长吁一口气,他静思凝神片刻,忽然间皱了皱眉头,但转瞬又舒展开来。他起身给傅老太倒了一杯水,对傅老太说道:“大娘,我看您呀,就在这里再多住一天。您只要听我的安排,我给您保证,最迟不会超过后天的下午,您那几个儿子和儿媳们,就会把您当做天神一样的接回家去。并且他们以后,都会争着来孝顺您,您信不信啊?”

  傅老太瞪大了眼睛,她似乎感觉很不可思议。不由地问道:“你说的这可是真的?那几个畜生可是一个比一个厉害,他们会争着孝顺俺?这还不得太阳打西边出啊?”

  老王微笑着对她说:“大娘,您就放心吧。不过您得配合我一下。这以后呢,别管是谁问您,您都要装着什么不知道,行不行啊?”

  然后老王就把他的想法和计划,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傅老太。

  傅老太还是半信半疑的问道:“这……这真能行的通吗……”

  “呵呵,大娘,您那,听我的肯定没错。”老王胸有成竹的说。

  第二天的早晨,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进傅家屯的村委大院。车上一行五人下车后,便进了村长的办公室。在屋里坐了没一会,他们又在村长的带领下,来到傅老太的茅屋前。这五个人中间,其中有三个人还穿着警察的衣服。

  片刻之间,傅老太的屋前就聚集了很多的村民。傅家三兄弟和他们的三个媳妇们,也闻讯赶来。虽然傅老太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,可是老太太无缘无故的失踪了三四天了。也没见傅家三兄弟着急地到处寻找。而在今天又来了三个警察和两个穿戴不一般的人。这肯定会引起很多村民们的好奇和注意。他们熙熙攘攘地围上来后,都站在那里指指点点,小声的议论着。

  在村长的指引下,一个年纪稍微偏大点的,好像是五个人中领头的,他拿出两张纸走到傅家三兄弟的面前。对他们说:“我们是县文物局的,这是你们的母亲转交给我们的委托书和授权书,请你们先看一下。”

  兄弟三人一时不知道什么情况,接过那两张纸打开一看,果真是一张委托书和一张授权书。下面落款处的委托人和授权人,都清晰的摁着一个醒目的手印。大致内容是:他们的母亲因行动不便,特委托相关人员来傅家屯取走她的东西。并授权相关人员,对取回的东西予以妥善保管。任何村民和其家属不得干扰,否则以妨碍公务对其予以制裁等等。至于要取走的是什么东西,里面没有明确的说明。

  等他们看完之后,那个领头的人把两张纸收回来,放在口袋里。对他们说道:“你们看清楚了吗?穿警服的那三位,是协助我们工作的公安同志。他们负责维护这里的治安和保护我们的安全。在我们工作的时候,你们任何人不准进来打搅。”

  他说完这些话之后,就转身和另外一个人进了屋子。而那三个警察威风凛凛的站在屋门口,不准任何人靠近。在场的所有的村民们,特别是傅家弟兄三个、妯娌三个,他们都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面面相觑,目瞠口呆。

  时间过了不长,那两个人便在屋里面走出来。领头的那个人走到村长的面前,他和村长握了握手,对村长说:“非常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配合,我们先回去了。”

  而另外那个人,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。

  等那几个人驱车离开之后,弟兄三人和他们的媳妇们,迫不及待地钻进傅老太的屋内。可是他们仔细搜遍了屋里的每个角落,却没有发现任何地方有被动过的痕迹。他们心里都很纳闷:那个东西到底被傅老太藏在什么地方呢?就这么两间屋子,兄弟几个可以说对每个角落,甚至院子外面的每个角落,他们都十分的清楚。怎么还会有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藏着呢?更何况屋里面也没有翻动过或刨动过的痕迹啊,这怎么可能呢?

  他们悻悻的在屋子里面走出来,看见村长站在那里还没离开。于是他们都满面堆笑的把村长围了起来。递烟的递烟,点火的点火。村长似乎也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,便扫了一眼那些还没散去的村民们。随即对老大说:“还是去你们家再说吧……”

  在老大家里,曾经因为上次的事情而闹僵的妯娌三人,也已经冰释前嫌。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两人,一边帮着大嫂忙活着炒菜,一边交

  头接耳的和大嫂嘀咕着悄悄话。

  村长此时坐在老大家的堂屋里,傅家弟兄三人都心急如焚地想知道详情如何。老大悄悄凑到村长的面前,一脸掐媚的问:“村长啊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?”

  村长狠狠的瞪了老大一眼,气愤的道:“你们几个呀,虽然都是六十左右的人了,可现在的条件比以前好,即使六十多的人,也都还身体棒棒的。你说你们是真没有那个能力赡养你们的老娘呢?还是你们就缺那点粮食?话又说回来了,这要是搁在头两年,你们这个年龄的人都是失去劳动力的老头子了,也都得需要儿女们赡养了,如果你们的儿子们都不给你们吃呢?你们想过没有……”

  老二在旁边一努嘴,但他不会让村长看见。他着急地插嘴道:“村长,俺都找了老娘好几天了,俺都快差点急死了。你就赶紧给俺们说说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?”

  “你是放屁,你找了好几天了?你是睁狗眼说屁话哪?天天蹲墙根打牌的那个不是你?你还找你娘呢。依我看,你娘就是丢了三年,你要真能寻思着去找,俺的眼珠子都抠出来。你信不?就你那点狗日的心思,俺还能看不出来?”

  老二被村长这一顿臭骂,他的脸上虽然挂不住,也很想再骂回去。可是现在,他只能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。

  村长发完一通子火,缓了缓语气,接着对他们说道:“俺也就是看在乡里乡亲这么多年的份上,俺才来给你们说说。要不然的话,就凭你们做的那些事,你们爱咋样咋样。没人给你们操这个闲心……”

  傅家弟兄三人一齐点头哈腰的称是,虽然他们心里听不中村长说的那些话。但是他们还是在唯唯诺诺的答应着。都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村长的下文……

  “刚才来的那几个人,是咱县里的干部。他们先去村委会找到俺,说明了情况。他们对俺说:那天,你们家老太太在傍晚下着大雪的时候,她一个人在公路的石拱桥上面,打算跳河自尽。正巧被咱县的县委王书记路过那的时候碰见。是人家王书记及时救了她,并把她送到了县医院。至于老太太为什么要打算跳河自尽,就算俺不说的话,你们也都心知肚明吧?老太太被送到医院的第二天,就没什么大碍了。又是人家王书记好心好意地,把老太太先安排到自己家里住着。这些事情让老太太非常感激王书记,感激共产党。她说王书记和党比她的几个儿子强多了。于是她就主动地对王书记提出了要求:她说自己都那么大年纪了,怕活不了几年了,有些好东西留着呢,等以后死了也带不去。她本来打算着,等她快不行的时候,再交给你们弟兄三人的。之前交给你们,怕引起你们之间的争夺。更怕你们拿到了东西以后,就不管她的死活了。所以她才没有对你们说过。她说只要谁能让她安度晚年,她在最后的时候就把东西交给谁。这样一来可好了,她现在是对你们彻底地绝望了。经过这么一件事情,她已经打算把珍藏多年的宝贝捐给国家了。条件很简单,只要能把她安排到敬老院,不缺吃不缺喝的,让她安度晚年就行。然后等她去世之后,再让县政府随便安排几个人,把她埋在咱们的村里就可以。王书记当然很痛快的答应了她。于是呢,等老太太签了,也就是你们刚才看的两份文件之后。王书记就让县里文物局的那几位同志取走了东西。并先替老太太保管着,等她快临终的时候,再签订正式的移交合约……”

  说到这里的时候,傅家三兄弟全都倒吸一口冷气。他们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这样一个大冷的天,他们在听完村长的这段话之后,几乎都在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。现在,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那个懊悔啊,真恨不得马上能找到老太太,把她接回来当老祖宗一样地供奉着。如果早知道老太太还有藏的好东西的话,他们哪能就会舍不得那一点粮食呢?他们也都知道,自己的父亲以前曾是县城里面数一数二的大亨。可是当年父亲的所有家当,都已经被那些土匪洗劫一空。甚至连整个店铺,都被那一把大火烧为灰烬。母亲在当年逃出来的时候,只是带了点很少的东西出来。这些年也基本上在他们身上花的差不多了。谁会想到老太太还留着后手呢……

  刚才还在外面忙着炒菜的妯娌三人,在村长开始说这些事的时候,她们谁都没有心思再去管锅里的菜了。一个个偷偷地趴在门外听着,当听到最后说的这些事时,妯娌三人终于耐不住性子,齐刷刷的跑进屋里……

  老三媳妇向来是以快嘴出名,可是今天说话也不利索了。她结结巴巴的对村长说道:“村……村……长啊……你……你……可得给俺……俺……俺们想想……办……办法这……这东西……咱……咱可不……不能就这么让……让那老不……让俺娘就这么捐给国家了。那老不……老……俺娘她是年纪大了,糊涂了。你要不信的话……问……问俺嫂子们,谁说俺们不给……她……她吃了……俺……俺们是想……想……想……让……不再让她自己做饭了。她那么大年纪了,自己一……一个人又不方便。俺们三家……每家子……管她一个月,直接让她来俺们家……吃……吃就行。可……可……可是她不……不听,以为……俺……俺们不同意给她粮食。你是一村……之长,可得给俺……想……想……想想办法啊……”

  “……对……对……对……对……你说说这老太……俺老娘,也太拗了,俺们都是为她好,这怎么就……村长啊,咱们可都是一个村的人,帮里不帮外。你可得给俺们想想办法,别让她做那种傻事啊……”老二媳妇很佩服老三媳妇的机灵,随即附和着说。

  村长环顾着一屋子的可怜巴巴的几个人,也就不再多说那些没用的。他只是说:“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,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,俺还能有什么办法?俺不过就是一个区区村长,能大的过人家县长吗?这事啊,还是得你们自己去处理。他们不是也说了嘛,只是暂时的保管。只有等老太太临死之前,才能签订正式的合同。你们家老太太不是也说了吗,谁能管她到老,她到最后就会把东西交给谁。你们求俺也没有用?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办,你们还是自己掂量着办吧……”

  村长虽然嘴里没有明说,可是却一语惊醒梦中人。弟兄三人和妯娌三人这才如梦方醒。他们都不停地在脑子里绞尽脑汁的想着。究竟可以用什么方法才能挽回局面,才能把老太太说服让她回来,才能说服那个王书记……

  至于村长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,他们只顾着想事情了,谁也没有注意到。而在外面的锅台上,摆放着已经炒好的几个菜,还本来打算让村长喝酒的呢……

  傅家兄弟和他们的媳

  妇们,就这样在老大傅心德的家里,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到大半夜才散去……

  傅老太在王书记家里过的最后一夜,也是一整夜没有合眼。她翻过来翻过去的怎么也睡不着。恩人对她说过,最迟不超过明天下午,儿子们就会把她接回家。她不知道这话到底准还是不准。这几天,她觉得在恩人的家里,把一辈子都没有享过的福全都享受了。她和恩人夫妻两个,在很短的时间里已经建立了深厚的亲情。她非常舍不得离开他们。她也知道,如果明天走了以后,在缪缪可数的有生之年里,有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他们。可是她又非常急切的,盼望回到那个没有温情却又割舍不掉的老窝。毕竟那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。哪怕以后没有吃没有喝,一直到饿死,她也情愿呆在那里……

  傅老太一整夜就这样纠结着,她在黎明的时候才昏昏的迷糊了一会。可睡了没多久,她就被外面一阵“砰砰”的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。接着,她便听见外面一阵混乱嘈杂的说话声。她不由地慢慢坐起来,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听外面说话的声音。她感觉那些声音再也熟悉不过了……此时她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,那是什么滋味都有……

  等她穿好衣服起来,颤巍巍的走出房间门的时候。她看见客厅里坐满了人:自己的恩人夫妻两个、自己的三个儿子和三个儿媳、还有傅家屯的老村长。

  看到傅老太出来,傅家兄弟三人和他们的媳妇们,一齐抢上前来搀扶着她。这时他们眼里的那个泪啊,还真就这么流出来了。也不知道是他们中间的谁,还哽咽的喊着:“娘啊,俺终于找到您了……您您怎么一声不吭的走了啊?今天俺专门接您来了……”

  等傅老太坐定之后,王书记走过来对傅老太笑了笑:“大娘,您看……我这还打算再让您多住几天呢,没想到您的儿子们就找上门了。您是怎么打算的啊?我就听您一句话,绝不强留您。”

  王书记说的这些话,直让他们哥几个人心里发毛。听王书记的意思,好像很不乐意让老娘回家。所以,没等傅老太开口表态,老三的媳妇急忙说道:“俺娘当然是想回家了,她都出来好几天了,一定很想家。是吧,娘?”

  一直站在旁边的村长,看到这种乱哄哄的场面,连忙出来制止。他知道如果再不制止的话,这些人会没完没了的吵闹下去。于是他径直走到傅老太的身边,对惺惺作态的傅家儿女说道:“好了,好了,都别吵吵行不行?在王书记家里你们还这么没规矩。回去不回去,得听老太太的一句话,你们乱替她拿什么主意?再说了,老太太是人家王书记救下来的,你们也必须尊重王书记的意思吧?”

  “王书记?”傅老太听村长一连说了好几个王书记,她不由地一脸迷惑的看着村长……

  村长被傅老太看的有些莫名其妙,他挺纳闷的问:“怎么?你……你……”

  “好了,好了,都别说了,要不这样吧……”王书记打断了村长。他对村长摆了摆手,示意村长别再对傅老太多说什么。

  他沉思了一下,接着说道:“你们哥几个呢,今天既然找上门来了,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,不用再遮遮掩掩的。你们肯定知道了县政府和你们母亲之间的事情,对吧?那好,我可以直接给你们表态:因为老太太有言在先,我们无论是谁,都得尊重她的选择权利,县政府也不例外。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,大家心里有数就行。今天,我们都听老太太的一句话,如果她不打算走,那你们也都别在这里啰嗦,马上回家。如果她打算跟你们回家,那么当着你们村长的面,我们必须在这里签个协议。如果你们同意了协议的内容,老太太跟着你们回家。如果你们不同意协议的内容,那没办法,就算老太太打算回去,我也不放心就让她这么走了。你们哥几个觉得怎么样?”

  这几句话说的忽明忽暗,忽软忽硬。让傅家兄弟和妯娌们心里没个底。他们站在那里直犯嘀咕。但王书记这样一说,毕竟让他们看到了很大的希望。何况谁也没有更好的主意,就只能先答应着,走一步看一步了。于是相继回答道:“……行……行,您说吧,什么协议?”

  王书记缓了缓,非常严肃的说:“第一,老太太回家后,你们谁家她也不去,你们就让她呆在那两间屋里,谁也不能强迫她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情。第二,你们每家轮流照顾老太太一个月的吃喝,每日三餐必须都是热饭热菜,要好生伺候。第三,如果老太太有病的时候,不论轮到你们谁家值班,每家子必须出一个人二十四小时看护老太太。看病的费用平分,不能耽误。第四,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,我们县文物局昨天拿回来的东西,暂时由我们县文物局封存保管。在封存之前,我会先让老太太鉴定真伪之后,再放进保险柜。再由你们每个人亲自签字,亲自给保险柜贴上封条。然后,我可以亲自给你们写条证明。条子交给你们老大保管。等老太太寿终正寝后,你们必须好好安葬。安葬完了,你们就可以拿着条子一起去文物局,在你们确定封条原样未动的情况下,你们就可以打开保险柜取走东西了。你们之中到时有不到场的,傅老大必须提供原因证明。”

  王书记说完后瞅了瞅傅家屯的村长,对他说:“今天说的这些事情,麻烦你给做个证明。同时,在回去之后,你替我监督着。如果有谁家没能按条约履行的,将撤销他家的继承资格。可以吧?”

  傅家屯村的村长连连点头答应着……

  接着王书记转过头问傅家的儿女们:“你们觉得怎么样?”

  傅家三兄弟和媳妇们相互看了看,相互递着眼神交换着意见。他们知道王书记身为一个县委书记不会说到做不到,也知道有村长证明错不了。协议的内容总体对他们来说还算公平,不就是晚几年嘛,至少那东西可以要回来了。所以他们在犹豫了半天之后,最后终于参差不齐的回答着:“俺们答应,俺们都答应……”

  傅老太到现在也没听明白,刚才说的那些到底是怎么回事。她只知道那天恩人曾经对她说的对策,她稀里糊涂的听着好像应该与那天说的事有一定的关系……最后,她也不想明白是什么事了,也懒得再去动脑子想了。只要是能她尽快回到家,现在要她做什么都行。更何况她始终相信,恩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只对她有好处,而没有坏处的。

  见他们答应了,王书记和他的爱人小张就走到傅老太的跟前。对傅老太说:“大娘,您今天打算回去吗?”

  此时,傅老太颤抖着伸出双手,一只抓住王书记,一只抓住小张。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,哽咽着道:“孩子们啊,说实话,俺也不舍得你们啊,俺到

  死都不会忘记你们对俺的好。可是……你们还是让俺回去吧,如果有时间的话,你们一定抽空去看看俺,那样俺死也能眯上眼了……”

  小张被傅老太这一番真情的话,也说的红了眼睛,深深的触动了她的内心:“大妈,您回去后要好好注意身体。只要我们有空的话,我和老王会常去看您的,好吗?”

  “好……好……好……”傅老太眼泪“哗哗”的,她再也说不出话来……

  ……

  从那以后,傅老太算是真正过上了幸福的生活。她的几个儿子们和儿媳们,全都争先恐后、隔三差五的给她送去各种好吃的。而王书记和他的妻子,在他们节假日的时候,也经常抽空买点东西,去看看傅老太。傅老太呢,一见到他们就免不了掉半天的眼泪,拉着他们的手与他们寒暄半天……最后临别的时候,总是依依不舍的用目光,送出他们好远好远……

  三年之后,傅老太因年事已高,无疾而终……

  据说傅老太临终的时候,她的脸上是带着满足的笑容而去的……在她临死之前,嘴里还一直重复念叨着“恩人……”

  她始终也不知道,她这一辈子中所遇到的好人,竟然会是掌管整个县城的书记……

  傅家三兄弟和他们的媳妇们,在把傅老太厚重的安葬完之后。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拿着王书记开的条子,去找到村长,和他一起赶到县城文物局。

  因为事情非同小可,接待他们的文物局的工作人员,直接把事情上报到局长那里。

  傅家兄弟和媳妇们,在文物局的接待室里着急的等待着。他们似乎感觉这段时间过的特别慢。虽然工作人员已经告诉过他们,局长在二十分钟后就到。可这二十分钟,让他们犹如过了二十年般的漫长……

  “你们跟我来吧”门口的工作人员喊了他们一声。这一喊不打紧,几个人激动的甚至差点没蹦起来,全都一股脑儿争先恐后的朝门外涌去。

  他们怀着激动兴奋而又忐忑不安的心情,跟着工作人员径直来到保险库的门前。这时,在保险库的里面,早就已经有个人站在那里等着了。想必那个人就是县文物局的局长了。

  听着杂乱的脚步声到了门口,文物局局长转过身,目光冷峻地看着他们。傅家屯村村长首先认出了他,惊讶的喊道:“哎,怎么是你呀?”

  局长看到村长也来了,他笑着上前和村长握了握手,对村长说道:“老村长还认识我啊?呵呵,怎么就不能是我呀?”

  原来此人正是当年去傅家屯的那个领头人。

  局长和村长寒暄了几句后,他对工作人员说:“你先去让他们确定一下,当年他们亲手贴的封条有没有问题。如果他们确定没有问题的话,再把保险柜打开,让他们把东西取走就可以了。”

  傅家三兄弟急不可待地跟着工作人员走到保险柜前,他们前后左右的把保险柜看了个仔细,最后他们确定没有任何问题。随即,工作人员打开了保险柜,在里面把东西拿出交给他们。那件东西的外面仍然还是用那块黑布紧紧地包着……

  兄弟三人欣喜若狂、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东西,慢慢的打开了黑布……

  当他们解开黑布最后一层,看到里面露出的东西的时候。他们全部都傻眼了,怔怔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……而站在他们后面翘首以待的媳妇们,也全都脸色苍白,在嘴里不停地嘀咕着:“怎么会是这样呢……怎么会是这样呢……”

  文物局局长看到他们沮丧的表情,微笑着走过来对他们说道:“怎么了啊?有什么不对吗?整个事情自始至终,我们可都是在你们睁大的眼睛下,来完成的,并且对你们没有任何丝毫的隐瞒,而整个事情自始至终也都是你们自愿的,没有任何人对你们有任何的强迫。你们现在想想对不对呀?这些,我相信你们的村长可以完全作证证明。呵呵…………”

  此时,傅家屯村的村长才恍然大悟,他瞅了瞅他们弟兄几个人,又很感激地看了看局长,和局长都会心的笑了……

  傅家兄弟三人和他们的媳妇们,似乎还不相信这就是事实,这就是他们日思夜想的那个东西。他们拿着它,翻过来覆过去的仔细看着。但是,一点都没错……这就是那根他们从小就能天天见到的铁直尺。以前在他们顽皮犯错的时候,母亲还经常用这根铁直尺教训他们……

  局长伸过手去把直尺拿过来,他看了看直尺的反正面。对他们说道:“你们别再期盼能出现奇迹了。它无非就是一根铁直尺,而且就是你们经常见到的那根。不过,它也是你们这几年日思夜想的‘宝贝’。也许在你们认为,它只不过就是一块废铁,分文不值。但是,你们的父亲和母亲却不这样认为。当年,你们的父亲有那么多值钱的东西,他都没让你们的母亲带走。却单单只让她带走了这么一根铁直尺。而你们的母亲呢,又能把这根直尺一直保留到现在,这是为什么?因为你们的父母都认为,它的价值要远比那些银元之类的东西昂贵的多。当年你们父亲的布店生意之所以做的好,也是靠它———比普通直尺多出一寸的铁直尺。这更是你们的父亲值得别人尊敬的地方———宁愿自己吃一寸的亏。所以,在你们父母的眼里,它就是真正的世间无价之宝。但是在你们那里,它就只能是一根废铁……真是可惜了……”

  局长说完后很惋惜的把手里的直尺递给村长。他对村长说:“他们天天看这根铁直尺,只是看它有没有价值,或许从来都不知道它的反正面还刻着字呢……”

  村长双手接过直尺,他对着亮光仔细的看了看,果然在它的反正面各写着一行蝇头小字:十寸一把尺,尺度把握人生;一寸一颗心,寸心得失尽知……

  ……

  本来故事写到这里,也该结束了。可是在后来的后来又出现了一点小插曲……

  半年以后,县委王书记突然接到市委党委的通知,大约内容为:他因涉嫌利用职务之便,滥用职权,以权谋私,欺诈百姓,市党委决定对其暂停职务,让王书记认真接受市纪检委调查组的调查。

  在王书记被停职调查期间,市纪检委调查组的办公室里,每天要接待几十名甚至上百名的上访人员。在这些来访人员中,有的甚至直接打着标语:尽快恢复王书记职务为孤苦老人谋私何错之有

  市纪检委调查组的几个同志,白天被搞得焦头烂额,晚上也休息不好。在一个星期之后,他们就向市委党委提交了一份调查报告……

  后来,市委党委又很快地给王书记所在的县委发了另一份通知,大约内容为:对王书记不予批评也不予表扬,希望王书记在以后的工作中,要注意身份、注意影响

  。恢复王书记的一切职务之类的等等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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