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6年7月28日(农历六月十一日),北平市梨园公会经市政府批准,于下午三时,在前门外樱桃斜街34号公益总会会址,召集成立大会,选出首届董事、监事。董事十五人,计有杨小楼(81票)、尚小云(81票)、于连泉(81票)、荀慧生(79票)、程砚秋(77票)、梅兰芳(76票)、余叔岩(75票)、谭富英(73票)、赵砚奎(72票)、马连良(71票)、高庆奎(70票)、王又宸(22票)等。候补董事十五人,计有周瑞安、程继先、高联奎、李万春、朱琴心、王瑶卿、金仲仁、郝寿臣、姜妙香、李春林、马富禄、萧长华、王松林、言菊朋等。由选举结果可见筱翠花人气之旺。时,梨园界一派欣欣向荣景象。
翌年,爆发了卢沟桥事变,日寇铁蹄长驱直入,中华大地战火纷飞,人民挣扎在炼狱之中。国家盛,艺事兴,国家沦陷,艺人遭难。昔日的莺歌燕舞丝竹之声,早被日寇炸得灰飞烟灭。梅兰芳蓄须明志,息影舞台,程砚秋亦荷锄务农,筱翠花与余叔岩、高庆奎、郝寿臣等名伶闭门家中。
剧场关门,华乐园的经理万子和,只好在鲜鱼口卖烤白薯⋯⋯北平娱乐业一片沉寂。
1938 年2 月14 日(农历正月十五日巳时),国剧泰斗杨小楼与世长辞,2月22日谭派主将王又宸又驾鹤西去,两位梨园公会董事相继辞世,这不能不说是京剧界的一大损失。杨小楼的殡葬仪式声势很大,时,不但北平梨园界的全体武生、武行都去送殡,所有生、旦、凈、丑的角儿及管事、乐队、衣箱、把匣等各方面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到齐。梨园行的人,以给杨小楼送殡为义不容辞,这也是沦陷期梨园界的一次大游行。那些二鬼子见此阵势也无可奈何,只能听之任之。筱翠花自然在送殡的队伍之中,他身穿一件藕荷色长衫,一手举香,一手拿了块紫手帕。那扮相好像是《双铃记》的赵玉儿。彼时,这是一种时兴的风俗。
由于战乱,身居北平的角儿不能外出跑码头,为维持生计,只得重新组班,虽说是上座不佳挣不到钱,但也得硬撑着等待时来运转。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,货币贬值,一口袋纸币买不了几斤混合面。就在这个时期,筱翠花的发妻陆氏,因意外而香消玉殒,才刚刚36岁便撒手人寰了。身后两个儿子,长子世文、次子小四儿。筱老板被这突发事故击蒙了头,他悲痛欲绝。
筱翠花望着陆氏那紧闭的双目、那毫无表情的脸颊,手抚着那冰冷的肢体,号天叩地,心中默念:妻呀,你跟着我吃了多少苦哇,还没享着福就走了。孩子们离不开你,这个家离不开你,我更离不开你呀!你不能就这样走哇⋯⋯
陆氏原本得的并非是不治之症,只是普通的阑尾炎,因延误治疗而穿孔致死。筱翠花每想至此都不寒而栗,觉得对不住她,要是自己经点心,妻子也不至于死呀!一个39 岁的男人要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,也十分不易。不久,年方四岁的次子又夭折,这接踵而来的悲痛,使他几乎崩溃。“小四儿,你别藏了,爸爸逮住你了。快来吃饭吧,你妈都把饭菜摆好了⋯⋯”他时常这样迷茫地唠叨着。这种日子过了有三年。
1941 年,筱老板经人介绍与贯大元的胞妹结婚,婚后生了宝荣、宝香两个千金,温馨的家庭生活,使他一步一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。
1945 年秋,敲响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丧钟,中国人民经过八年抗战,终于将侵略者赶出了家园。刚胜利的北平挂牌演出的角儿还不多,演出市场也不均衡。老生谭富英,青衣张君秋已领新军,上座在八成左右。文武老生李少春、武丑叶盛章、小生叶盛兰、花旦毛世来、梅派青衣李世芳等正在当年,青年坤伶言慧珠、童芷苓、赵燕侠亦脱颖而出。但此时戏院的营业不旺,名角儿都以唱双出招徕观众,因仅凭一个小时左右的大轴戏不够一卖。以谭富英之名也须贴《失、空、斩》或《鼎盛春秋》这样的大戏,若贴单出《捉放曹》便嫌轻,一定还要在头里加上一出方为妥善。惟叶盛兰最走红,他贴出全部《罗成》、全部《周瑜》,向世人宣告,从此小生行堂而皇之的开始挑班了。
叶盛兰的“育化社”在华乐一炮打响,剧场内满坑满谷,阴历七月,酷热灼人,却挡不住拥向华乐的人流,此盛况比金少山开凈角挑班之先河时的情景有过之无不及。此时,筱老板的班内除武生孙毓 外其余不算硬整,为加强阵容,又特请来马富禄,二人合演《荷珠配》、《任蓉卿》等戏,均贴双出,引来不少观众。
彼时,北平常分区停电,为此影响营业,筱老板想一办法,凡遇停电,便让人在台口的左右方各吊上一盏大煤油灯,亮度虽不及电灯,但总比没有强。但后台就更艰苦了,只能点个小罩子灯,连化妆都在昏暗暗的光线下进行,好在他有三十多年的化妆经验,擦粉、梳头等不会出纰漏。物质困难容易克服,而人为灾难最难对付。时,散兵游勇是各娱乐场所的大患,他们非但看戏不买票,还任意抢占座位,动不动就喊:老子抗战八年,在战场上受过伤,看戏是抬举你们,你们谁敢惹。有时台上唱文戏,台下唱武戏,所以一提起他们,演员就变脸变色。筱老板想得周到,总是把前几排的好座给他们留出来,所以一般
还算安宁。
一日,筱老板唱双出《小上坟》和《活捉》,这是两出非常吃功的戏,他早早地来到后台,扮上戏候场,怕出什么意外。这真是怕什么它就偏来什么,当筱老板演的《小上坟》中萧素贞唱到“坟前垒起三尺土,从空中降下一面琵琶来”时,突然断了电,剧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。观众席中立刻引发骚乱,有人喊停演,有人朝台上扔东西,还有人撕打了起来。就在此刻只听“叭”的一声枪响,把所有的人都震住了,令混乱的场面马上静了下来。筱老板心想:坏了,枪一响准是打死人了,前几年新艳秋在北平的吉祥和上海的更新舞台唱《红拂传》时,都遇上了枪案,等到将死人抬走后,戏才继续往下演。想不到这种事又叫我碰上了⋯⋯还未等筱翠花回过味来,台口的大煤油灯已然点亮了,管事宣布演出继续下去。
筱老板暗自思忖:枪响未死人,这是怎么回子事?他猛然悟到:这是有人在暗中保护,没说的,铆上劲演好戏来答谢恩人吧!
舞台上的萧素贞来到坟前哭祭公婆,双手用力牵动白绫,那玲珑稳健的跷功“蹉步”给观众以愉悦,当她见到丈夫刘禄景后,两人在载歌载舞中叙述家事的表演,真乃唱做俱佳,美不胜收。此时的观众早把打枪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,剧场内一片叫好声。
大轴戏是《活捉》,筱老板刻画的阎惜姣被宋江杀死后,孤魂在旷野荒郊飘荡,只见他走的“魂步”轻如蝉飞、飘如落叶,恰似蝴蝶穿花,宛如蜻蜒点水,浑身洋溢着轻灵俏丽的美韵,使观众目不暇接,思绪随着繁难的唱做而神魂摇荡。饰演张文远的马富禄已是独树一帜的丑角演员,非挎刀者所能比。他会戏甚多,不论官衣、方巾、彩旦、苏丑,各种角色无不惟妙惟肖。且唱、念、清朗明晰,嗓音甜脆嘹亮,帘内一声“啊一一哈”,就能博得满堂彩。
梨园行中称大丑为“丑可丑而不可俗”,“俗”又叫“逗馊哏”,只有有修养有造诣的演员才能摒弃这个俗字,马富禄当属此类。他的表演不落俗套,能穷状富状而决不恶形恶状。筱老板有这样一位搭檔,当是锦上添花。
筱翠花与马富禄合作多年,所演剧目不计其数,如《扫地挂画》,筱老板演妹子马金花、富禄演哥哥马忠;《小过年》中富禄演王小二、筱老板演小二妻;在《荷珠配》中,筱老板演金凤、富禄演赵旺;还有《小放牛》、《活捉》、《小上坟》这样的对儿戏。这些戏都是经他二人千锤百炼,被观众视为“花叶双绝”的佳剧,富禄虽身怀绝技却甘居绿叶,极尽全力衬托掩映筱老板这朵美艳绝伦的奇花。他们两人这一生,只要一上台,就扌票着膀子唱,不论脚下功夫,身段,绝活均难分高下,有些小节骨眼的地方亦非取宠而喧,乃是功夫到家所至。两个人的戏既各占鳌头又天衣无缝珠联璧合。
中国戏曲的特点是戏在演员身上,通过肢体语言把种种美感不断地呈献给观众,台下的掌声、喝彩声连绵不断,戏被他二人演绝了。